品味津門：聽著過去的歷史，逐夢渤海灣畔 | 神州風物
首發(fā)：1月3日《新華每日電訊》
作者：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白佳麗
2019年12月23日，作為一個在史料中可以查到明確建立時間的城市，天津衛(wèi)迎來建城615周年。
拱衛(wèi)京城、面向大海的特殊位置，使始建于明朝的天津成為中國汲取世界近代文明的窗口。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上半葉，天津在中國近代化進程中，引領風氣之先，東西方文明在這里碰撞與交融，形成了天津獨特的韻味。
在這里，五大道的古老建筑與濱海新區(qū)的現(xiàn)代感建筑相映成趣，弄堂里雅俗共賞的相聲，洋房里獨具風味的酒吧，碼頭文化與西方文明交融，名人文化和商業(yè)文化并存，形成了獨屬天津的海派文化。
中國天津，這座中國北方最大的開放城市和工商業(yè)城市，究竟魅力何在？
漕運興而天津起
天津海河之上，一座摩天輪跨河而起。
入夜，嚴冬時節(jié)，記者坐在摩天輪上俯瞰津門霓虹閃爍，耳畔是外鄉(xiāng)人熱切的討論，腳下的海河滌蕩遠去，天津衛(wèi)的故事，似乎開始隨時間倒轉，電影般播映。
這座被稱為“天津眼”的摩天輪，如今已是天津重要地標，大多游客的朋友圈里都能尋見它的容貌。而它所在的“三岔河口”，便是老天津興起之地。
天津，簡稱“津”，也稱“津沽”“津門”。明建文二年，燕王朱棣在此渡過大運河南下爭奪皇位，朱棣即位后，為紀念由此起兵發(fā)動“靖難之役”，于永樂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（1404年12月23日）將此地改名為天津，意為天子經(jīng)過的渡口。
作為軍事要地，在三岔河口西南的小直沽一帶，筑城設衛(wèi)，稱天津衛(wèi)。天津成為中國古代唯一有確切建城時間記錄的城市。
天津因隋唐大運河而誕生，也因大運河而聞名。中國歷史上第一條人工運河和其他兩條自然運河匯成“三岔河”，天津因此成為海運交通的中心樞紐。
天津漕運最早可追溯到東漢曹魏時期，為北征烏桓，曹操在今天津一帶開挖了平虜渠、泉州渠和新河等三條運河。
608年，隋煬帝開挖途經(jīng)今天津靜海區(qū)獨流鎮(zhèn)的永濟渠，金朝時天津真正成為漕運樞紐和首都門戶，永濟渠被稱為“御河”。
1421年，明朝遷都北京，大運河全線貫通。每年運往北京的漕糧多達五、六百萬石，朝廷特許漕船附載南北方土特產(chǎn)品。
清代的大運河是溝通南北的經(jīng)濟命脈，除大量糧食經(jīng)運河運往北京外，南北方土特產(chǎn)品、絲綢、建材等成為運河運輸?shù)闹匾镔Y，天津成為大運河中轉樞紐。
隨著開埠，晚清時期的天津成為中國北方最大的商品集散地，對外貿(mào)易發(fā)展迅速。海河逐漸取代運河功能，成為河海運輸?shù)闹匾?a href='/tongdao/' target=_blank>通道，坐擁渤海、大運河、永定河、潮白河、海河水系構成的水運網(wǎng)絡，加之地處北京東段咽喉門戶要地，天津最終成為“九河津要，七省通行”的重鎮(zhèn)。
天津，從燕趙文化走來，因河海運輸而興，孕育出包容大度、善利萬物的水一般的城市個性。
關于天津的修建，流傳著一個美麗的傳說。據(jù)說明朝劉伯溫修建了北京城后，看到北京三面環(huán)山，惟獨南側一馬平川，好像營門大敞，這讓劉伯溫陷入苦惱之中。后來，他四處勘察，發(fā)現(xiàn)天津地處九河下梢，是水陸要沖，鹽糧集散之地，正好拱衛(wèi)京門，便決定在這里也筑一座城。
一天夜里，他走到三岔河口以南的地方，突然看到前邊不遠處有個頂天立地的巨人，背朝他坐在地上。這人坐著也足有兩三丈高，頭上金盔，身上金甲，原來是一個金甲神！
劉伯溫正詫異之間，金甲神忽地化作一縷輕煙，眨眼間無影無蹤。劉伯溫立即命人在金甲神打坐的地方挖掘，挖著挖著，鐵锨碰到了一件硬東西，不一會兒，在東西南北四個角上各挖到一塊二尺見方的金磚。
他下令在金甲神打坐的地方，蓋起一座三層高的鼓樓，樓開四門，名曰：“拱北”“定南”“鎮(zhèn)東”“安西”。接著以鼓樓為中心，建筑了一座長方形的城垣，恰似一只巨大的算盤，這就是后來的天津城。
在天津市南開區(qū)古文化街景區(qū)，游客聚攏在一起觀看舞龍表演（2019年2月19日攝）。新華社記者李然攝
活的中國近代史
唐朝詩人高適在《燕歌行》中詠唱的“漢家煙塵在東北，漢將辭家破殘賊”，明代軍事家戚繼光在《登盤山絕頂》中抒發(fā)“但使雕戈銷殺氣，何妨白發(fā)老邊才”的詩句，不禁讓人遙想天津金戈鐵馬、沙場鏖戰(zhàn)的過往。
在歷史的長河中，天津和中國的許多大事件連接在一起，成為一部鮮活的中國近代史。
走進臨近春節(jié)的天津西站，人潮涌動更勝平日。巨大的拱頂之下，京津城際鐵路、京滬高速鐵路、津保鐵路等交會于此。
而來往的匆匆旅客并不知道，這座現(xiàn)代感十足的車站，作為最早連接中國南北干線鐵路的車站和國際通關口岸站，見證了中國洋務運動、義和團運動、八國聯(lián)軍入侵、抗日戰(zhàn)爭、新中國成立的風云變幻。
天津義和團運動，震驚了當時的中國和世界。1900年（清光緒二十六年），大批義和團在天津遍設盟誓的“壇口”。那年6月，天津義和團已達四五萬人，設立三百多個“壇口”，并一舉焚燒租界以外的全部教堂。
6月10日，英國駐大沽口艦隊司令西摩爾率領英、法、美、俄、德、日、意、奧等國侵略軍組成的八國聯(lián)軍，從天津租界出發(fā)，分乘火車向北京進發(fā)。
天津義和團得知消息，奔赴鐵路沿線，分段拆毀鐵路，頑強阻擊，迫使八國聯(lián)軍又撤回天津租界。
天津義和團還與清軍一起，奮力圍攻八國聯(lián)軍屯兵地點——法租界的紫竹林，展開了激戰(zhàn)。這時，八國聯(lián)軍增援部隊攻陷了大沽口，登陸后大批進入天津租界，并向天津城發(fā)動進攻。鎮(zhèn)守天津的直隸提督聶士成率領清軍，與八國聯(lián)軍殊死搏斗，壯烈犧牲。
八國聯(lián)軍隨后攻占北京，迫使清政府簽訂了中國近代歷史上最為恥辱的《辛丑條約》，中國徹底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。
早在19世紀60年代至90年代，一場以學習和引進西方近代科技為中心的洋務運動，在中國逐漸展開。
1861年辛酉政變后，慈禧重用李鴻章、張之洞、曾國藩、左宗棠等人，大規(guī)模引進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、興辦近代化軍事工業(yè)和民用企業(yè)。洋務運動以“自強”為目標，起步于興辦軍事工業(yè)，又圍繞軍事工業(yè)興辦民用工業(yè)和其他行業(yè)。作為京畿門戶的天津，憑借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，首當其沖地成為洋務運動的重要樞紐。
1870年，李鴻章?lián)沃彪`總督兼北洋大臣，作為中國洋務運動最有影響的人物，李鴻章坐鎮(zhèn)天津，辦“洋務”時間最長，數(shù)量也最多。
洋務運動期間，設立了天津機器局，包括東局和西局，分別坐落城東賈家沽和城南海光寺。天津機器局經(jīng)李鴻章屢次擴建，成為包括火藥、冶煉、機器制作等在內的聯(lián)合企業(yè)，生產(chǎn)火藥、槍炮、子彈、水雷等，供給水陸兩軍，規(guī)模在北方首屈一指，天津近代工業(yè)由此開端。
在洋務運動中創(chuàng)建的北洋海軍，指揮中樞和保障基地也都設在天津。并設有機械局、營務處、海防、儲藥施醫(yī)總醫(yī)院等機構。此外，還在天津興建大沽船塢，這是北方最早的船舶修理廠，承修北洋海軍各種艦船，裝配和制造各種軍用輪船。
1880年，天津水師學堂建成，為北洋海軍培養(yǎng)人才。1885年，天津武備學堂建成，這是中國第一所陸軍軍官學校，為北洋陸軍培養(yǎng)了大批骨干。
小站，是近代中國軍隊的發(fā)祥地。從1875年李鴻章遣淮軍在天津南部小站鎮(zhèn)設“親”字營開始，到胡燏棻、袁世凱奉旨督練新建陸軍，小站練兵持續(xù)了近半個世紀。
小站鎮(zhèn)，造就了中國第一支按近代軍制組建、用近代武器裝備、具有多兵種協(xié)同作戰(zhàn)能力的新式陸軍，實現(xiàn)了由冷兵器向熱兵器的過渡。這個小鎮(zhèn)，從名不見經(jīng)傳從此名揚海內外。
從1895年開始，歐美各國編印世界地圖時，都將小站鎮(zhèn)標注其中，小站鎮(zhèn)成為西方列強一直關注的目標。
從小站練兵的兵營中，走出了4位中華民國大總統(tǒng)和1位行使大總統(tǒng)職權的臨時執(zhí)政，他們是先后任臨時大總統(tǒng)、大總統(tǒng)的袁世凱，大總統(tǒng)馮國璋，大總統(tǒng)徐世昌，大總統(tǒng)曹錕，行使大總統(tǒng)職權的臨時執(zhí)政段祺瑞。
此外，從小站練兵的兵營中，還走出9位中華民國總理和34位督軍。
在中國數(shù)萬個小鎮(zhèn)中，出現(xiàn)中國近代歷史上這么多的顯赫人物，唯獨小站鎮(zhèn)才有。
如今的小站，叱咤風云的歷史已然遠去，縮影在興建的小站練兵園中，這個遺址與主題公園、博物館的結合體，迎接著現(xiàn)代的人們回眸窺見飛揚的過往。而練兵園之外，工業(yè)園、養(yǎng)老院、現(xiàn)代設施農(nóng)業(yè)依次排布，匯成一幅當代人的生活圖景。
名流際會天津衛(wèi)
漫步五大道，輕易便能見到，建筑師的奇妙構想如何在此成真，抬眼是一座巴洛克式的洋房，再一轉身卻是中國古典的庭院。悠悠吟歌的酒吧、布置精巧的咖啡廳，甚至一間收藏馬克杯與碗盤的小店，都恰恰好地“安頓”其間。記者看到，即使冬日風吹瑟瑟，依舊有游客流連穿行。
當拿起手機搜索這些建筑曾經(jīng)的主人時，不禁浮想聯(lián)翩，那些被載入歷史的名人際會于此，怕是此地的每一扇窗口里，都有一段神奇的故事，每一個居所，都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。這些小洋樓，就這樣見證著近代政治的波詭云譎。
回看歷史，近代產(chǎn)生過重要影響的人物，果真大抵都到過天津，或與之產(chǎn)生過交集。
作為北京的門戶、天然良港，讓天津形成了北方最大的貿(mào)易港口，也催生了早期工業(yè)的萌芽，1840年《南京條約》簽訂后，各國列強對天津的垂涎昭然若揭。
這主要得益于天津在北方特有的門戶位置和優(yōu)越的地理條件。由于天津港是天然良港，同時又具“地當九河津要，路通七省舟車”之利，在經(jīng)濟上向內陸發(fā)展的腹地非常廣闊，從而形成北方最大的貿(mào)易港口，早期工業(yè)的萌芽在此生根，使天津成為華北乃至中國工業(yè)的搖籃，現(xiàn)今坐落在運河邊上的三條石地區(qū)就是中國鑄鐵和機器制造業(yè)的發(fā)源地。
1860年，《北京條約》簽訂后，天津被迫開埠，各國列強爭先恐后把天津作為傾銷商品、掠奪資源和輸出資本的重要基地，并先后強劃15平方公里的土地作為租界，成為獨立于中國行政和法律之外的“國中之國”，面積之大、涉及國家之多、歷時之長，在全國“首屈一指”。
正因為此，天津才有“萬國建筑博覽會”之稱，同時也使天津成為近代殖民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文化的聚合地。那時的天津，是僅次于上海的中國第二大工商業(yè)城市和北方最大的金融商貿(mào)中心。
從1860年到1945年，無論是清室皇戚貴胄，還是北洋各派軍閥，民國官僚政客，一旦政治失勢，便紛紛來到天津，為外國勢力庇護，在租界建造豪宅，因此天津“小洋樓”風格迥異。天津也成為軍閥政客們鉤心斗角的基地，當時有“北京是前臺，天津是后臺”的說法。末代皇帝溥儀從紫禁城被趕出來后，就曾到天津靜園居住過一段時日。
除了政要，還有文化名人，他們深遠影響著天津的素質和性格，受后人敬仰。
1919年，南開大學創(chuàng)建人張伯苓與南開“校父”嚴修共同在天津創(chuàng)辦南開大學。而弘一法師李叔同也生于天津，他作詞的歌曲《送別》，傳唱幾十年不衰。
天津發(fā)達的工商業(yè)，也導致了思潮的活躍，最出名的稱為“一報一人”，即大公報和飲冰室主人梁啟超。
梁啟超紀念館內的梁啟超雕像及故居。新華社發(fā)
1902年英斂之在天津創(chuàng)辦《大公報》，宣傳變法維新、君主立憲，以“敢言”著稱。這是中國迄今發(fā)行時間最長的中文報紙。
1926年，吳鼎昌、胡政之、張季鸞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辦新記公司，收購《大公報》。1934年，《大公報》特邀社會名流學者胡適等8人撰寫《星期論文》，成為當時最具影響力的報紙。這份報紙，見證了那個風云變幻的時代。
“一人”梁啟超，更是近代中國不能不提的人物。1912年，梁啟超結束長達15年流亡生活歸國，在天津度過了他生命的最后14年。
受聘南開大學期間，梁啟超與嚴復、胡適交往甚密，并與梁漱溟、徐志摩結下師生之誼。《飲冰室合集》則是梁啟超留給中國的瑰寶。
在天津市南開區(qū)古文化街景區(qū)，游客正觀看傳統(tǒng)面塑技藝（2019年2月19日攝）。新華社記者李然攝
俗世里的哏都
因采訪行至天津古文化街，但見南北街口各有牌坊一座，上書“津門故里”和“沽上藝苑”。“泥人張”第六代傳人張宇的美術館便坐落于此。
一條小巷往里不過幾步，古色古香的小院中，記者看到惟妙惟肖的“泥人張”作品。關公俊朗、黛玉憂郁，眼眉里盡是故事。
著名作家馮驥才在《俗世奇人》里，就刻畫了包括“泥人張”在內的18位天津“市井人物”，這些令人驚嘆的手藝活們，在天津代代留傳至今。
天津作為軍事衛(wèi)所，最早的居民來自戍守軍士。歷代屯田士兵給天津地域文化增添了濃郁的軍旅氣氛，造就了天津人尚武的豪氣和勇毅的性情。對天津民俗文化研究頗深的馮驥才說：“碼頭上的人，不強活不成，一強就生出各樣空前絕后的人物?！?/p>
清末，天津畫家成為光緒的御用代筆者，天津書法界就有“華孟嚴趙”四大書家。
在天津市南開區(qū)古文化街景區(qū)，游客聚攏在一起觀看民俗表演（2019年2月19日攝）。新華社記者李然攝
天津的昆曲、評書、相聲、時調、評劇、京韻大鼓、梅花大鼓、京東大鼓、樂亭大鼓令世人關注，造就了北方著名曲藝之鄉(xiāng)，馬三立等國寶級大師，以及張宇等一批國家級非遺傳承人，都為哏都增添了生活氣息。
“嘛去？聽相聲去！”——曲藝可以說是破解天津文化的有效密碼，天津是北方曲藝者成為名家的門檻，天津人對曲藝大師級人物如數(shù)家珍。
茶余飯后，懂行、熱情的天津人喜歡去劇場聽相聲、評書，即便是寒冬臘月，公園里依舊昆曲婉轉，琴聲悠揚。天津人的性格里有著天生的樂觀和自信，悠閑和優(yōu)雅，整座城市也和流光溢彩的海河一樣，充滿著閑適的快樂和流動的美麗。
古代天津有“三取、問津、輔仁、集賢、稽古、會文”等著名書院，是北方文教發(fā)達的地方。天津雖居于北方海濱一隅，不及科甲最發(fā)達的蘇杭，但明清兩朝也是士子舉人輩出之所，在全國各個地區(qū)的科舉史上也罕有匹敵。
近代天津更是開中國社會現(xiàn)代化之先河，擁有中國現(xiàn)代化標志性創(chuàng)舉的第一近一百多項，“百年中國看天津”不足為奇。伴隨著西方知識和科學思想的引入，一批高等學府在天津建立，北洋大學、北洋法政、北洋工藝、北洋警校、津沽大學、法國高等工商業(yè)學校的創(chuàng)建，開啟了中國近代大學的先河。
天津不只有南開大學、天津大學等高校，還擁有眾多百年以上的大中小學校，人文底蘊深厚。
如今，哏都的韻味依舊藏于小巷小店之間，哏都的歷史也化為天津的性格。這座城市，聽著過去的歷史，逐夢渤海灣畔。
薦讀 新華社評出2019年國內十大新聞！
監(jiān)制：易艷剛 | 責編：張慧 | 校對：趙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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